极目新闻记者张皓刘楒睿
这可能是近些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。
四川、云南、上海、浙江等地15个国家气象站最高气温达到或突破7月极值。浙江、四川等地多人确诊热射病。
高温天气持续,在户外作业的劳动者们,开始对可危及生命的热射病提高警惕。他们绞尽脑汁思考,如何度过这个酷暑。
为儿挣学费的父亲因热射病离世
据中国青年报报道,近期四川、江苏、医院收治了十余名热射病患者,4名患者因热射病死亡,在西安当建筑工人的潘良(化名)是其中之一。7月5日,潘良倒在了收工回家的路上。
医院24小时内入院死亡记录显示,潘良“突发心跳骤停”,经30分钟积极抢救,于年7月6日2时10分宣告临床死亡,死亡诊断为多脏器功能衰竭(心、脑、肺、肾、血液)、热射病。热射病,这个词汇对于潘良的女儿潘莉来说很陌生。她知道高温工作会中暑,但是从没想过会热死人。在派出所提供的监控录像里,潘莉看到了父亲最后的画面。
当日下午6点半左右,其他工人都站着,只有潘良一个人走到马路对面,把包放在地上,靠着一辆白色汽车,坐在了包上。而后,在一处十字路口,潘良突然晕倒。路人拨打了,医院抢救。但很遗憾,他没能挺过去。
潘良生前照片(图源:受访者)
潘良的离世,对其家庭是一个沉重的打击。
潘良的儿子潘坤在年第一次考上大学,为了尽早挣钱补贴家用,他选择退学去打工。“父亲嘴上没说什么,但一直不高兴。”潘莉说。
去年8月,潘坤回到了学校复读。刚刚公布的高考成绩显示,潘坤是镇上高考第一名,将在9月重新就读大学。“我知道我爸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读书。”潘坤说,为了给自己赚取大学的费用,父亲才前往工地打工。
此刻,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心中,充满了愧疚,他觉得是自己让父亲遭此不幸。
潘莉也很愧疚。但作为大姐的她,需要打理好父亲的后事。
这些天,潘莉跟父亲说了很多话,可惜父亲已经听不到了。女儿也不知道,爸爸临走前是否有话要留给自己。
空调维修工从未听说热射病
按潘莉老家的习俗,父亲的遗物需要全部烧掉。
潘莉也在搜集网上一切与父亲有关的报道。“我会将这些文章都打印出来,然后烧给父亲,告诉他我们做了什么。”潘莉说。
随着报道的逐渐增多,潘良因热射病离世的事,很快被更多人知晓。
北京51岁的空调维修工邓国林,也通过短视频看到了潘良的遭遇,但他此前并不知道什么叫“热射病”。“我以前一直觉得不太可能热死人,但是今天看来是真的会。”他说。
邓国林没有公司,20多年一直是自己独立揽活。偶尔,也会有相好的商家给他介绍维修单,他则会开着自己破旧的五菱宏光去现场。
因为北方冬天有暖气,邓国林最忙碌的时候是夏天。
北京的7月,不像南方酷暑,但35度的高温,让坐在破旧五菱宏光里的邓国林感受到了炙烤般的热。
这辆陪伴着老邓11年的面包车,如今空调只有一侧出风口还能正常运转。但碍于油价上涨,老邓也从来舍不得打开空调。
对于邓国林而言,最好的降温解暑的方法便是喝茶。
“居然还有什么高温保险?”对于邓国林而言,他十分认可保险公司推出的高空意外险,但对于高温险,有点像交“智商税”。
即便早在多年前,他的儿子就曾要求给他购置全套保险,但老邓仍是只接受了高空险。
“我给别人送清凉,别人给我一杯水,都能消暑。”忙完一单的邓国林向业主讨了一口茶,随后用肩膀擦了擦汗。
“有一次,我给一个广东老板家里修空调外机,我在外面吊了很久,热得不行,老板给我送的凉茶是真解暑啊。”说罢,这位沂蒙汉子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。
环卫工更愿意上夜班
事实上,老邓的工作环境并非是最热的。常年露天的工种,在酷暑下显得更为炎热。
50岁的环卫工人赵庆说,随着温度逐渐地上升,每天的工作越来越难熬了。“你说有没有专家能在环卫服里装上小空调?”赵庆问道,这是他和同事们的夙愿。
受工种影响,环卫工必须穿着长袖长裤的环卫服,还需要佩戴手套。同时,单位还需要老赵和他的同事们戴上N95口罩。这样的着装,会伴随着他们8-10小时的工作时间。
赵庆正在扫地(记者实拍)
赵庆说,冬天时,这一身着装是十分暖和的。但夏天就十分闷热,经常工作2小时后,手套都会湿透。
“凌晨4点到6点是一天中最凉爽的。”工作5年,赵庆早就总结出了经验,同事们也经常尝试向领导寻求倒凌晨班。
但即便是凌晨上班,因为穿得多,也不消多时,赵庆的衣服就湿透了。
“热了就赶快搞完自己负责的这一块,然后去休息一下。”赵庆说,环卫工每隔15分钟就需要巡视一遍自己负责的米街道,因此往往是前脚坐下喝了口茶,后脚就需要重新上街。
赵庆说,如果可以的话,希望以后可以在环卫服上加上一个口袋,让他可以装下自己的茶杯。
“我是东北人,还是比较怕热的。”赵庆说,自己不能因为中暑倒下,家里的小儿子还需要他赚钱上学。
同样是东北人,41岁的方万年最近也在天天吐槽高温。上周,方万年在另一个工地做零工时,一位工友中暑,送医后才恢复过来,这给予了他很大的冲击。
从上个工地完工后,方万年找了另一个工地工作。
“我每天的工作是用水给工地降尘。”方万年说,虽然这个工作也很热,但相对其他的扭钢筋、搬砖来说,算是清凉了很多。
“两包烟才争取来的。”方万年骄傲地说,自己感觉太热时,偶尔也会顺便用降尘的水,给自己洗把脸解暑。
工人在工地(记者实拍)
但方万年也想赶快干完手头的活。“你说,哪天城市建设起来了,不需要我们建筑工了,我是不是就可以回东北老家避暑了?”方万年说。
这个东北大哥,在北京35度的高温里,他再也无法忍受了。
热得怕做饭只好点外卖
显然,35度的北京,不算是最热的地方。
过去的一周,四川南充持续高温,极个别地区高温超过了40℃。高温致使当地中暑患者增多,还有3人因热射病身亡。
而为了避暑,南充市民王奇连门都不想出了。
王奇租住的房子里只有一个房间有空调,因为实在太热,妻子都不想点火做饭,三餐都靠点外卖。一家三口更是能不出空调房就不出去。15日,无法忍受高温的王奇带着妻儿回到了农村老家避暑。
除了像王奇一样返回老家避暑,南充的市民们把嘉陵江视为了避暑胜地。一段网传视频显示,在嘉临江上,前往江中游泳的市民络绎不绝。
但这也让市民徐斌苦恼了,近期,他每天都会驾车前往嘉陵江大桥高坪岸旁边天然泳场游泳消夏。但在经过缤纷水岸湿地公园内道路时,每天都会遭遇长时间堵车。
“前往天然泳场只有一条路,最近去消暑的人太多了,路上十分拥堵。”徐斌说。但即便如此,在“热”和“堵”上,徐斌还是选择了“堵”,至少游泳可以给他带来短时的清凉。
医护人员盼脱防护服
7月13日,杭州发布高温红色预警信号。当天,杭州最高气温也达到了惊人的40.3℃。
“我穿着防护服在核酸检测点工作了一会儿,身上就全部汗湿透了。“杭州的护士余敏说,她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脱下防护服那一瞬间。
“即便是有风扇吹,吹过来的都是热风。”余敏说,检测点有的6点就开始准备物资,分配任务。8点不到,现场的队伍就会越来越长,有时还会绕好几圈。
虽然检测点上午只检测4个小时,但对于余敏来说,任务也不止于此。隔一会,余敏就需要向区里报上核酸统计数据,还需要为下午的检测数好检测管。每过一小时,她还需要把检测完成的检测管收集起来,及时交给转运的工作人员。
等到她忙完这些工作,脱下橡胶手套准备吃饭时,她的手已被汗水浸泡得浮肿。
与余敏一样,北京医护人员*丽娜每天最期待的也是脱下防护服,让自己的汗液能够“挥发自由”。
“穿上防护服,你就像被气球包裹住了一样,完全无法透气。”*丽娜说。
然而,对于核酸检测人员而言,防护服并不能随意脱下。*丽娜和同事们也只得每天借助街道、社区送来的冰块降温。
7月17日,*丽娜在朋友圈刷到了同事分享的一则新闻。
新闻中,7月13日,河南一核酸采样点内,一名护士因长时间身穿防护服,加上高强度工作,在为居民采样时突然中暑晕倒昏迷。就在次日,又一名核酸检测人员在核酸采集时,突然中暑晕倒。
医护人员中暑晕倒(图源:医院)
此外,新闻中还提到,7月8日,山东临沂市一名护士,穿上防护服在入村采样时出现中暑,抽搐不已。最终因热射病被送医治疗,经两个小时的抢救,她才脱离生命危险。
“我是专业护士,对于热射病我是有了解的。”*丽娜说,她也担心哪天在核酸采样时,自己和同事出现中暑,患上热射病。
一件小小的防护服,到底会带来多重的负担?
早在年6月,广州医科大学对名医务人员的问卷调查就显示,在穿着防护服后,80%的医务人员出现大量出汗,55.2%的医务人员存在呼吸困难,还有46.8%的医务人员反映过度脱水。
来自新加坡国立大学的数据同样指出:在约35℃的室温,穿着防护服一个小时后,人体的体感温度将达到64℃。如此高的体感温度将让医务人员出现身体不适,长时间可能导致中暑。
希望高温事故不再重演
7月16日,南昌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,该市卫生健康委主任朱世鸣介绍,为防止医务人员中暑,南昌市室外采样人员不再穿防护服采样,改穿一次性隔离衣。
面对高温天气,多地针对防疫人员也采取了防暑降温措施,在北京,入夏以来已有多位核酸采样“大白”穿上石墨烯技术加持的液冷服,预防中暑;上海、杭州等地配备了装有空调的移动式便携核酸检测亭。
在电商平台上,降温贴、冰马甲等物品销量上涨惊人。一位电商从业者说,入夏以来,自己店铺内的降温贴愈发走高。7月的一天,曾有一个单位一次性从购买了1万张降温贴。店内的冰马甲,也受到了露天工作者的欢迎。
防范高温带来的危害,吸引越来越多的